來到最後一期，最後一個故事，漫畫家姜智傑創作的野人細路「森巴」，碰巧被抽中參加「火星移民計劃」，要離開家園。13年來沒有長大、又始終學不好說話的森巴，為克服外太空環境，被迫要在幾頁紙內學着太空衣、做無重訓練，更要跟森林朋友開Party道別。
跳出畫框，一批港產漫畫家同樣要做「移民」的抉擇。發行足22年的兒童漫畫雜誌《CO-CO!》月初停刊，標誌着90後的童年逝去，亦代表本地日系漫畫家面臨最後的黃昏。他們有人選擇做「太空人」，出走另覓新天地；亦有人留守最後一個平台拚命掙扎。在「缺氧的地球」和「兇險的火星」之間，日系港漫如何求存？
記者：關冠麒
攝影：謝榮耀 黎樹雄
姜智傑
漫畫家姜智傑租了個工廈單位做工作室，在不足百呎的空間內，放得最多的是不同年代的兒童玩意，由又肥又厚的第一代Gameboy到前年大熱射擊遊戲Splatoon Figure都有，「其實當係迷你倉」。阿姜稱，這堆玩具助他維持童心，一直創作：「我鍾意玩好多嘢，本身都係個咁嘅小朋友，同啲讀者會容易溝通。我會玩佢哋鍾意玩嘅嘢，親身接觸，先會有感受放入漫畫。」
2005年起，阿姜筆下的單元式漫畫《森巴Family》開始在《CO-CO!》連載，一畫13年從未間斷，至今300多回，是該本雜誌最長壽的本地漫畫。主人翁森巴是個住在非洲森林的小朋友，有日被父母pack成包裹，送到城市的哥哥手上，野人細路身處文明城市，引發瘋狂、無厘頭笑料。
類似的故事概念，大概自阿姜小時候就開始醞釀。如同當年大部份細路一樣，阿姜放學後並無課餘活動，最緊要趕回家睇卡通片，「最鍾意IQ博士同龍珠，我係超級鳥山明fans」，機械人小雲愛玩「屎尿屁」的形象自此印在腦海。森巴亦像小雲一樣，是個不懂世故、理節的細路，會用屁股印道別卡給親愛的朋友，一切由心出發。
在工業學院讀設計及插圖畢業的阿姜，一直從事繪圖、創作相關工作。1998年，他突然被廣告公司裁員，偶然見正文社登廣告搞「漫畫新星大賽」，於是膽粗粗參賽，「好彩攞到個佳作獎，第二，嗰屆冇頒第一」。獎品是獎金連同漫畫連載合約，於是阿姜的漫畫家生涯正式開始。
童心未變 家長期望越變越高
阿姜形容，《CO-CO!》是少數有心培養日系港漫的平台，除轉載日漫外，每期都連載兩、三個港人主筆的漫畫。1997年創刊的《CO-CO!》，首一、兩年已吸納大批兒童讀者，據正文社資料，《CO-CO!》最高銷量曾達八萬冊。更曾另開兩條副線，《Super CO-CO!》和《別冊CO-CO!》，三本書梅花間竹地每周出版，同期容納共約10個本地漫畫家。
畫了數個短篇後，阿姜終於憑森巴獲得長期連載的機會，掙得穩定收入和生活去維持創作動力，但也見證這種紙本的兒童娛樂被網絡潮流逐步淘汰，「銷量最高同𠵱家最低相比，其實相差有十倍」。
阿姜認為，《CO-CO!》停刊的另一關鍵，是家長心態轉變，「以前個年代我覺得冇咁知識型，細個返屋企梗係即刻撳着電視或者玩玩具，放學冇咁多補習、學彈琴、學小提琴」。現在的小朋友難以再過返學時返學、放學時娛樂的簡單生活，阿姜嘆道：「𠵱家啲家長想佢哋無時無刻都學到嘢，睇卡通片定睇乜嘢都好，都要得到啲嘢先安樂，個閱讀模式有少少改變。」雖然印刷刊物市場整體向下，但據阿姜觀察，兒童科普雜誌依然大行其道。《CO-CO!》的另一本地漫畫《大偵探福爾摩斯》，以「訓練邏輯思維，學習四字成語」包裝，單行本獲不少學校訂閱。阿姜指，野人森巴接下來也真的要裝備自己，「會直接出全彩色單行本，到時會加埋科學知識喺本書度，更容易入到學校sell畀家長、學生」。
往日《CO-CO!》帶給小朋友的純粹娛樂已畫上句號，但阿姜六歲半的大仔最近卻翻看舊時的森巴，「雖然唔係好識睇啲對白，但都會擸晒，同埋佢見到有啲情節好搞笑，會話畀我聽，感覺好奇妙」。小朋友的童心其實穿越年代，改變的，只有投放在他們身上的期望。
力奇、方米高
描繪新進漫畫家奮鬥故事的大熱日漫《爆漫》，有個角色推出第一本單行本，就夠錢為工作室添置最新、最頂級的音響。坐在家中沙發受訪的力奇，指着面前的座地大喇叭說：「我做咗廿年，都仲係用緊同廠廿幾年前嘅中級喇叭。」
香港跟「漫畫」一詞的根源日本，當然無法比擬。在香港畫日漫，絕大部份時間都被邊緣化，就算全盛時期，也難以稱為主流。
力奇和方米高是《CO-CO!》讀者家喻戶曉的兩位本地漫畫家。力奇原創的漫畫《封魔幻想》大受歡迎，更被製成線上遊戲。方米高所畫的一系列幪面超人授權漫畫，其單行本曾銷量逾萬，突破本地兒童漫畫界限，更吸引美國出版社邀請他任洛克人主筆。但與傳統港漫相比，這些豐功偉績只是「蚊髀同牛髀」。銷量逾廿萬的《天下畫集》，主筆馬榮城是著名豪宅炒家；相反力奇只能蝸居土瓜灣舊樓。黃玉郎在公在私都是傳媒焦點；方米高卻是幫政府畫財案漫畫後，才廣為讀者以外的人認識。但他倆都不約而同地說：「我已經係好好彩。」
年近50歲的力奇是首批看日漫成長的香港仔，「喺書報攤買《兒童樂園》，睇叮噹……我嗰一代，睇日漫好小眾」，港產日漫更是毫無市場，做漫畫家的念頭早就放低。四十頭的方米高自小沉迷日漫，曾參加過「天下」舉辦的比賽，但日系畫風始終無法突圍。
畫網漫畫到入醫院
到90年代中，日系港漫才開始浮面，米奇的《天道神兵》，以及日系漫畫雜誌《自由少年Free》率先示範了可能性。以火狗工作室為首的業餘同好，則合資印刷不少「同人誌（自資獨立漫畫）」。1997年第一屆大型同人祭，力奇和方米高都有參與，又在畫同人作品時經介紹認識《CO-CO!》編輯。
當時二人少有作品，更未贏過比賽，但《CO-CO!》特別樂意讓新晉放手一搏，方米高稱「我第一套就連載咗兩年幾，真係好博」。力奇亦嘆道：「冇佢冇我哋。」但縱有平台，漫畫家的生活，特別畫日系港漫，從來不易。方記得入行初期，為了趕兩周一回的稿量，幾乎要畫足13天才趕及交稿。長工時之餘，工資永遠比不上傳統港漫。力奇指，沙士前的全盛期，每月稿費連版稅亦不過兩萬多元。
經過2000年初的小陽春，日系港漫又開始向下，平台一個接一個消失，《CO-CO!》結業後，拓植社的《LUCKY》變成僅餘的連載平台。米高指，現時這類漫畫幾乎無新人入行，「來來去去都係嗰十零廿個」。未登高峯，日系港漫又重回小眾。
二人現時在《LUCKY》連載新漫畫。畫了大半生，力奇笑言，若連最後平台都守不住，只能轉行做看更。方米高試過向內地網站供稿，但要每周更新兼全彩，畫半年就病倒入院。前路縱使越見灰暗，守在自己熟悉的範圍，至少可避免水土不服。
孫威軍
孫威軍是《CO-CO!》首批本地漫畫家之一，1997年推出首個連載漫畫《封神演義》大受歡迎，甚至賣埠到台灣、泰國等地。阿孫將這中國古典小說的主角姜子牙由長鬚老人改成後生仔，又加入大量節奏明快的打鬥場面。十幾年後，他在網上與當年的小朋友讀者相遇：「個個都話，當時覺得畫面好震撼。可能喺兒童漫畫雜誌，突然間見到好多打鬥、標晒血、好瘋狂嘅畫面處理，對佢哋衝擊好大。」原著伯邑考被紂王製成肉丸逼姬昌食的故事，竟沒被刪走，不少讀者都覺不可思議。
「我有個心態係，唔鍾意畫太細路仔嘅嘢」，畫完封神，阿孫就開始轉投「少年向」的漫畫雜誌，文化傳訊的《Ex-am》、台灣東立的《新少年》等都曾連載其作品。但自從《Ex-am》2008年停刊，市場越見萎縮，這批本地少年向漫畫雜誌亦逐一結業或轉移網上。
轉戰網絡「唔留戀出書」
阿孫自去年起，在騰訊的動漫網站上連載《黑火》，主角是擁有異能的消防員阿舜，「內地嘅點擊率好誇張、好恐怖」。故事至今連載了40多回，阿孫話總點擊數已逾兩億，「有人都問我『真定假㗎條數？』我覺得係真嘅，紅嘅漫畫點擊率係幾十億」。瘋狂點擊率帶來的收入當然也不比當年差。
阿孫指畫網漫要習慣上面一套，除了政治，鬼亦是禁忌。故事由內地編劇撰寫，對白當然是簡體字，用語亦要接地氣。網漫分鏡不再是實體漫畫的一格格，轉以卷軸形式的「條漫」方便手機閱讀。「我唔係好留戀一定要出書，喺我嘅立場最緊要有發表渠道，又受歡迎，咁係最開心嘅事」，阿孫慨嘆故事性的日系港漫在港難生存：「淨係靠本土就死梗。」
原刊於2019年3月21日香港《蘋果日報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