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建奎的瘋狂實驗引起了社會大眾對人類基因編輯的關注，不少人都對此科技一知半解，甚至誤以為所有更改人類基因的行為都是危險而且不道德，產生恐懼。事實上，根據目標細胞的不同，人類基因改造可以簡單分為身體細胞（Somatic Cell） 改造和生殖細胞 （Germline Cell） 改造兩大類，兩者背後的倫理道德考量大相逕庭。
記者：關冠麒
中文大學醫學院生命倫理學中心總監區結成醫生解釋，如果找到某個基因與某疾病的關係，改造相關器官組織的身體細胞基因，有機會具治療成效，他舉例：「有病人先天心臟肥大，令心臟有阻塞性衰竭，背後基因成因係清楚嘅。如果搵到適合嘅幹細胞，編輯走壞嘅基因，再令佢分化成心臟細胞，就可能幫到病人。」區醫生續指，現時科學家正研究相關細胞的基因編輯，去治療先天性肌肉萎縮、鐮刀狀貧血症等疾病。
編輯身體細胞不會遺傳
區結成表示，將身體細胞基因編輯用於治療，其背後的概念其實近似於器官移植，將不能正常運作的細胞改正；同時，被編輯過的基因只會存在於病人的特定細胞之內，並不會遺傳到下一代身上。因此若果撇除宗教觀念，相關的道德爭議比較細。
涉及身體細胞基因更改的療法，其實已應用到癌症臨床治療中。去年，美國食品及藥品監督管理局（FDA）首次認可涉及基因更改的療法，去治療急性淋巴白血病和淋巴癌。
養和醫院內科部主管梁憲孫醫生解釋，此療法稱為CAR-T，療程會先在病人血液中分離出免疫細胞之一的T細胞，然後在實驗室利用非活性病毒，將名為「CAR」的基因攝入T細胞的DNA中；經過體外培植之後，T細胞會被重新注入病人體內。進行過基因更改的T細胞會製造CAR蛋白，懂得識別並且攻擊部份癌細胞。梁憲孫解釋：「T細胞正常係用嚟殺死啲外來嘅細菌，但改變個基因密碼，等於重新教育呢啲T細胞，就識得攻擊啲癌細胞。」
梁續指，CAR-T用於治療兒童急性淋巴白血病，成功率超過一半，但由於香港未有引入，病人需要被轉介到美國治療，費用高達300萬港元。各國科學家和藥廠正研究利用CRISPR/Cas9技術（賀建奎所用的基因編輯技術）編輯T細胞基因，去改進其效用或製造人人通用的CAR-T細胞，減低成本。
編輯出「超級人類」
霍金在最後著作《Brief Answers to the Big Questions》中預言，未來會出現經過基因改造而能力大大提升的「超級人類」，未有改造的普通人會因無法競爭而滅絕。區結成表示，類似霍金的講法的確太科幻，但並非完全杞人憂天，如賀建奎的露露、娜娜一樣的生殖細胞基因編輯實驗，若背後沒有社會各界的成熟討論作支持以及制衡，可衍生的社會後果可以很深遠。
區解釋，在人類的精子、卵子或胚胎等生殖細胞進行基因編輯，所造成的基因改變不單會在胚胎成熟的過程中擴散到全身不同細胞，更會一代一代遺傳，除了當中涉及的技術問題更加複雜外，背後的道德爭議亦更加巨大。
區列舉三個很可能發生的倫理問題。首先人類的多樣化或會越收越窄：「𠵱家開始有研究，話有啲基因影響肌肉嘅力量同爆炸力，如果改造佢做運動員，就好似係好有用，但係咪等於一個文弱嘅人價值就比較低？」甚至可能對「正常人」的標準越定越高：「如果可以改到好聰明，咪好好囉，但係要改到IQ幾多分先叫好？有啲人擔心，普通人嘅IQ會唔會相對變咗低能？」
其次，若基因編輯被應用到提升人類各方面的功能，可能會出現「基因貧富懸殊」的現象。區解釋：「一旦開始咗一種消費服務，可以畀錢改造仔女喺某方面更優勝，就可能會導致一個加強版的rat race：唔止要自細學五種樂器、排隊報名校，仲要規劃埋仔女基因。會唔會令資源多嘅父母同普通人差距越嚟越大？」
第三，區結成更擔心基因編輯會有軍事競賽式的應用，將基因改造的人類用於戰爭之中：「會唔會用咗嚟改善軍人嘅力量？其實一啲都唔遙遠。例如關於天花嘅研究，本來對防治天花好大貢獻，但原來可以調轉頭製成變種病毒做生化武器。」
現時不宜編輯生殖細胞
基於技術尚未成熟以及倫理道德考量，兩次的「人類基因組編輯國際峯會」都指出，現時進行臨床的人類生殖細胞基因編輯是不負責任行為。由各國頂尖基因科學家組成的籌委會亦提出，未來只應針對強烈而且無替代方法的醫療需要，在廣泛的社會共識的背景下，配以嚴謹監管制度以及長遠跟進，方何進行這種臨床試驗。區結成認為，要當世界各地的公民社會足夠成熟，大眾有多元化的基本知識水平，懂得關注社會和發聲，與學界和司法系統形成三方制衡，才是接受這種科技的時機。
「段崇智校長早前講到中大校訓『博文約禮』」，曾在醫管局臨床研究倫理委員會審批研究項目的區結成說：「佢嘅理解係：『博文』 — 要有各種各樣嘅知識；但同時要『約禮』 — 社會要有啲規範，約束你嘅知識，令你唔會無邊無際去做嘢。呢個解讀好值得大家思考。」
港美明令禁止 中國規管寬鬆
根據世界醫學協會訂立的赫爾辛基宣言，以人作研究對象的學術研究，應先由一個獨立的倫理委員會審批。以香港為例，所有臨床的醫學研究，都需要經由各醫院聯網與每間大學組成的聯合倫理委員會檢視；而涉及人類胚胎的研究，更需進一步獲法定機構「人類生殖科技管理局」發牌方可進行。
根據港法例可判囚
針對人類基因改造，香港和美國都有法例作簡單規管。人類生殖科技管理局的「生殖科技及胚胎研究實務守則」訂明，涉及改變胚胎或生殖細胞遺傳結構的研究，均需要獲局方發牌，而且該研究「不得以改變後代遺傳基因組為目的」。根據《人類生殖科技條例》，任何人不依據牌照進行有關活動，有機會被罰款甚至監禁。局方回覆指，由成立至今獲批准的研究項目共有8個，全部不涉及基因編輯。
美國的聯邦法例則訂明，禁止FDA審批任何遺傳性的人類胚胎基因改造臨床研究。
然而，中國的類似規管則相對寬鬆。由科學技術部和衞生部制訂的《人胚胎幹細胞研究倫理指導原則》，限制經過「遺傳修飾」的胚胎不可在體外培養超過14天及不可移植至人體，但該規則沒有法律效力，而且只對涉及人類胚胎幹細胞的研究作出限制。
【話你知】
國際科學界有普遍共識，不可使用受精後超過14天的人類胚胎進行實驗，香港和中國等地都有類似條例作出限制。
人類胚胎經過14天的發展後，一般會在正中央出現一條名為原痕（primitive streak）的線，以這條線為起點，發展出左右對稱的人體結構，同時開始形成複雜的組織和器官。不少科學家認為，繼續利用已形成原痕的胚胎作實驗對象，有損人類尊嚴。
原刊於2018年12月23日香港《蘋果日報》
